一次美丽的寻踪—赤穴

天下溶洞甚多，且多是千篇一律的自然景观。但听说黔江濯水古镇发现了一处赤穴，里面有巴族先祖廪君与盐水女神的人文故事，我不禁来了兴趣，执意要去寻幽探微。此处溶洞不久前才被乡人发现，景点布置尚在草创阶段。我们循着山岩间蝙蝠的踪迹，找到了崖畔上的洞口。

顺着洞壁下一条凹凸不平的巷道摸索前行，穿过一丛丛乱石和蝙蝠矢堆，渐行渐深，虽有岔洞，但主洞宽敞，路径曲折迷离，从地下长出的石笋，从顶上生出的石钟乳，上下星罗棋布，形态奇幻诡谲。

又一群宽翅膀的蝙蝠从头顶飞过，拐过一个弯，眼前洞壁豁然开朗，洞顶很高，四壁异常开阔，在彩灯的映照下，这个如大厅般的洞穴中央，居然矗立着一座巨型的人物雕塑，其名曰：“廪君与盐水女神”。一个肌腱壮实的椎髻男子，跪蹲在下，手挽强弓，仰视天上；另一个则是裙裾飘飘的女神，袅袅在上，含情脉脉地俯视地上的情人。哦，这不就是巴人先祖的创世纪吗？据说，穴居于武落钟离山的巴氏子务相，其所居的岩洞名叫赤穴，他通过掷剑，浮舟两项竞技，成了由五个氏族所组成的部落的首领，其名号曰“廪君”。在一次部族大迁徙途中，他在夷水北岸的盐阳，邂逅了那位美丽而多情的女酋长，女酋长即盐水女神，她对年轻英武的廪君一见钟情，于是，她邀请客人住进山寨，随即便坠入爱河不能自拔。他俩日夕相伴，郎情妾意，缱绻缠绵，甜蜜得令众人嫉妒又艳羡。说来也奇，这塑像不远处便有一景点名曰“千丘梯田”，一弯弯田陇活灵活现，而田陇之后更有层层叠叠的石笋和石钟乳，恍若一片蓊郁的竹树，竹树间影影绰绰，那不就是盐水女神的村落与家园么？这位美丽的女酋长，曾对禀君夸耀过她世居的领地很富庶，既有肥美的鱼，又有丰富的盐。

是的，洞内还有另二处景点，一曰“滴水莲花”，那玲珑剔透的花瓣被泉水浸润着，听着嘀哒悦耳的水声，你可以放飞想象，在田田荷叶下，该有多少鱼儿在唼喋嬉戏。

另一处名曰“穴珠”，由细小的燧石粘合沙土形成一片白晃晃的颗粒，这不就是女神部落经营的盐田么？望着这些洞中风光，彩灯闪灼，泉水叮咚，恍惚间，我分明看见曾经的上古时代的盐阳之地，那位美丽聪颖的女酋长，正带领着部落中的少男少女们，在月下踏歌而舞，于泉边纵情对歌。

但固有文献的记载却使廪君和盐水女神的后裔们很不顺心遂意，范晔所撰的《后汉书·南蛮西南夷列传》云：“盐水有神女谓廪君曰：‘此地广大，鱼盐所出，愿留共居。’廪君不许，盐神暮辄来取宿，旦即化飞虫，与诸虫群飞。掩蔽日光，天地晦冥，积十余日，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，使人操青丝以遗盐神曰：“缨此即相宜，云与女俱生，宜将去。’盐神受而缨之，廪君即立阳石上，应青缨而射之，中盐神，盐神死，天乃大开。廪君于是君乎夷城。”更早一些的西汉时代刘向所撰《世本·氏姓篇》所记，也是如此。是的，洞内岩壁上有那么多密集如云的石花，难道这就是当年盐水女神布下的飞虫阵的遗迹么？据学者考证，廪君与盐水女神生活的年代，是与远古治水的大禹同时或稍晚一些时候，即使再晚，也应在夏商时期。试想，那时的史实无文字记载，全凭原始部落口耳相传，正如长江三峡中的神女一样，历来有两个版本，宋玉的《高唐赋》说她是楚襄王的情人，而三峡民间的版本，却说她是瑶池下凡的瑶姬仙子，来人间助大禹王疏通洪水，时至今日仍在为峡中船夫导航。同样的，廪君与盐水女神的结局，也有两个版本，除了范晔和刘向的文人版，还有巴族后裔们的民间版。在当年的夷水上下，祭祖的廪君庙有数十座之多，在这些祖庙中，廪君像侧，皆塑有一尊名曰“德济娘娘”的金身。德济娘娘即盐水女神，言其德泽惠及后人，后裔们认她为老祖婆，让她同老祖公并坐一处，配享巴族子孙的人间烟火。此说有由来吗？有。应该感谢濯水镇的民间传说整理者和景区设计者们，他们在描述了上古史话之后，又紧扣百姓的心理，对上古那场绝世爱情的哀怨与凄美，重现了流传千载的民间版本的故事细节，塑像下的碑文曰：“……廪君赠青丝予盐神，表示永结合好。盐神欣然受诺，便将青丝系身，廪君拉弓射向青丝，盐神伤惧，化蝶离去。天地豁然开朗，后廪君沿夷水而下夷城建都。逝后化天神驾白虎，寻女神于赤穴重逢，终释前嫌，结为伉俪。”

浏览了洞中各处景点，回到雕塑前伫立良久，重读碑上的解说，先前冰凉的心情开始转暖，心境陡然阴转睛。出洞后乘船返回濯水，回望蒲花河，幽峡深深，古木郁郁，夕阳西下，崖畔一片赤红。命名那儿的古溶洞为赤穴，真是名副其实。但洞中览物之余情仍在胸中发酵难以排遣，古镇上古民俗的雕塑随处可见，迎面的雕塑群中，就有手牵猎犬的猎户，有蓑衣上栖着鱼鹰的渔翁，他们那么悠闲地立在那儿，我真想上前去打声招呼，相邀他们和我同去临江的茶肆坐坐，将上古先祖那场凄美的情事以及创世的传奇，与濯水的乡亲再聊聊，真想跟随濯水的野老们，再梳理梳理巴民族的创世史，再去作一次美丽的寻踪远足。